陶渊明是生活在中国东晋刘宋时代的大文豪、《桃花源记》的作者,还是正一道的信徒。他是什么民族,这在历史上本没有什么争议,一般都认为他是汉族。但在解放初期,著名历史学家陈寅恪深究南北朝史,考证出陶渊明是傒族,而不是汉族,这就成了历史学界一个争论不休的问题。
陈寅格考证出陶渊明是傒族,其引用的史料和考证方法我们也不能说有问题,应该承认是事实。陶渊明是西晋大司马陶侃的曾孙,此正史均有记载,如《晋书·隐逸·陶潜传》说他“大司马侃之曾孙也”,《宋书·隐逸·陶潜传》说“曾祖侃,晋大司马”,《南史·隐逸·陶潜传》说他是“晋大司马侃之曾孙也”,萧统《陶渊明传》说他“曾祖侃晋大司马”,陶渊明所作《赠长沙公》序文中也承认他是陶侃后人,这肯定是错不了的。
《晋书·陶侃传》中记载陶侃“望非世族,俗异诸华”,这已经表明陶渊明的曾祖父陶侃生活习俗不同于当时汉人。陈寅恪在《〈魏书·司马叡传〉江东民族条释证及推论》中说:“江左名人如陶侃及陶渊明亦出于奚族”,其理由有三:其一,陶侃本不是“浔阳柴桑人”,而是鄱阳人,在西晋平吴后才迁家于浔阳,而鄱阳原是奚族居住的地区。他说:“《晋书》陆拾陆《陶侃传》略云:‘陶侃本鄱阳人也,吴平徙家庐江之浔阳’”。为什么鄱阳境内的傒族人在西晋平吴后要迁到浔阳去呢?他解释说:“鄱阳境内奚族以勇悍善战之故,晋平吴后,遂徙之于庐江郡内当日交通较为便利之浔阳,易于控制。”其二,他引《世说新语》温峤骂陶侃“奚狗”为例,以证陶侃为傒族,“《世说新语·容止》篇,石头故事,朝廷倾覆条记庾亮畏见陶侃,而温峤劝亮往之,言曰:‘奚狗我所悉,卿但见之,必无忧也’”。其三,陈寅恪详细列举分析了史传所载陶侃后人在晋宋时的情况,得出结论说:“其诸子凶暴虓武,颇似善战之奚人”。陈寅恪进而认为奚族出自五溪蛮,也就是两汉长江中游武陵蛮的后裔。
但我们如果研究两汉魏晋南北朝以来的史料,就会发现陈寅恪的结论应该是搞错了的。也就是陶侃、陶渊明虽然是傒(奚)人,但却不应该是长江中游的五溪蛮,而应该是秦汉以后生活在江西境内南楚之地的一支楚人后裔——傒人,而且还应该是今天中国客家人的先民。
《史记·货殖列传》中云:“自淮北、沛、陈、汝南、南郡,此西楚也……彭城以东,东海、吴、广陵,此东楚也。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长沙,是南楚也,其俗大类西楚”。这里所说的豫章(郡)就是指今天的江西省大部,陶侃、陶渊明原籍江西鄱阳。前代语言学和古文献学大家余嘉锡在《论学杂著·释伧楚》中已经指出:“永嘉丧乱,幽、冀、青、并、充州及徐州之淮北流民相率过淮,亦有过江者……其地多中原村鄙之民,与楚人杂处,谓之‘杂楚’。吴人薄之,亦呼‘伧楚’。别目九江、豫章诸楚人谓‘傒’。而于荆州之楚,以其与扬州唇齿,为上游重镇,独不受轻视,无所指目,非复如东渡以前,统骂楚人为伧矣”。
余嘉锡的论述是有很多史料为根据的,《南史·胡谐之传》云:“胡谐之,豫章南昌人也……建元二年,为给事中、骁骑将军。上方欲奖以贵族盛姻,以谐之家人语傒音不正,乃遣宫内四五人往谐之家教子女语。二年后,帝问曰:‘卿家人语音已正未?’谐之答曰:‘宫人少,臣家人多,非唯不能得正音,遂使宫人顿成傒语’”。这里可以看出江西南昌一带的人在南朝时与陶侃、陶渊明一样,同为傒人,他们使用的方言叫做傒语,与当时洛阳话的变体金陵话存在很大的区别。陈寅恪将楚人后裔的江西傒人说成是湖南和湖北西部山区的溪峒之蛮,显然是张冠李戴了。
《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五义熙六年殷阐说何无忌云:“(卢)循所将之众,皆三吴旧贼,始兴溪子,拳捷善斗,未易轻也,将军宜留屯豫章,征兵属城,兵至合战,未为晚也”。始兴郡在今江西省南部和广东省北部,这些地区都是现在的客家方言区,这里也有傒人,而且善战。
广东省普通高校人文社会科学重大项目“梅州客家方言研究”阶段性成果《客赣方言中的古楚语词》一文中已经指出,南朝时期江西的“古楚语(傒语)是客赣方言的形成基础……而随着江西客家先民迁徙到福建、广东等地,其中的古楚语词也跟着到了福建、广东等地”。该研究同时列出现今客家话的一些词汇和史书中记载的先秦时期楚国语言是一样的。实际上现代分子人类学的研究已经证实,早期的客家人和先秦楚人后裔的持续南迁有密切关系,楚人就是客家人最早的来源,现今一些有特色的客家大姓就是先秦时期楚人大族后裔。如此说来陶侃、陶渊明等人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并非少数民族,他们只是南方楚人的后裔,而楚人在战国时期就已经逐渐华夏化了,《晋书·陶侃传》中说陶侃“俗异诸华”,是指其风俗不同于当时中原的汉族而已。
源一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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